按:一粒玉,半卷史。司马迁在《史记·大宛列传》中以寥寥数笔勾勒“于窴”之名时,或许未曾预见,这座昆仑山下的绿洲城邦,会成为丝绸之路上最坚韧的文化血脉。本文以《史记》为引,溯玉石之光,探赜黄沙掩埋的汉家旧事——张骞马蹄溅起的星火,佛窟壁画中凝固的梵音,河床深处与史书夹缝间流淌的玉魂,在此交织成一部跨越千年的西域史诗。和田,既是玉石铺就的朝贡之路,亦是文明碰撞的无声证词;她的故事,不在竹简之上,而在每一粒被风沙摩挲的玉髓中,低语着华夏边陲的沧桑与永恒。
翻开泛黄的竹简,司马迁的墨迹在《史记·大宛列传》中游走,忽而停驻于一个古老的名字——于窴。这两个字,像两枚温润的玉石,轻轻叩响了西域南道的风沙。两千年前,张骞凿空西域的步履,曾在此处投下一道微光,而于窴,正是今日和田最初的史书剪影。
一、汉使西行,初见南道明珠
“分遣副使使大宛、康居、于窴……”司马迁的笔锋极简,却让后世遐思如潮。彼时的于阗,是张骞副使马蹄下的一粒星辰,隐于昆仑山北麓的绿洲之间。史官未曾写下它的城垣高几丈、百姓着何衣,却将“玉石之路”的密码悄然埋藏——南道的驼铃声中,必有和田玉与丝绸相撞的清脆回响。或许那位汉使也曾捧起一块羊脂白玉,惊叹这“大地的凝脂”,而玉石商贾的络腮胡上,已沾满中原与西域的尘霜。
二、昆仑雪水,滋养千年传奇
《史记》的留白,宛如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月光,寂静中藏着浩荡的叙事。司马迁之后,《汉书》补写了于窴的魂魄:“户三千三百,胜兵二千四百人”——数字背后,是一座绿洲城邦的倔强。昆仑雪水从玉龙喀什河奔涌而下,灌溉出阡陌纵横的良田,也冲刷出河床深处的璞玉。于阗人俯身拾玉的姿态,被风沙刻进壁画:他们以玉为贡,以玉为媒,将一方方温润的石头,铺成通往长安的朝觐之路。汉瓦当上的云纹,或许就掺着和田玉的碎屑;未央宫椒房殿的月光,也曾抚过南疆玉工的掌纹。
沙枣花
三、梵音东渡,佛国拈花一笑
司马迁不曾知晓,他笔下的“于窴”,将在数百年后成为佛光西来的驿站。鸠摩罗什的马队途经此地时,佛寺的飞檐正挑起西域的落日。克孜尔石窟的飞天衣袂,与于阗佛国的钟鼓共鸣;玄奘在《大唐西域记》中追忆这里“伽蓝百所,僧徒五千”,残卷中的梵语贝叶经,至今仍带着和田沙枣花的香气。历史的吊诡在于:当张骞的副使匆匆掠过这片土地时,佛陀的莲花尚未在此绽放,但《史记》中那惊鸿一瞥的记载,却为后来的文化伏脉千里。
四、玉帛之路,终成山河血脉
清代学者徐松考据西域水道时,在和田河畔拾起一枚五铢钱——正面篆汉文,背面刻佉卢,恰似于阗的千年身世:一半浸着中原的礼乐,一半染着胡天的风露。从“于窴”到“和阗”,再至“和田”,名称的嬗变里,藏着中原王朝与西域羁縻的秘语。那些未被司马迁记录的细节,终被黄文弼的考古铲揭开:尼雅遗址的汉锦上,“五星出东方利中国”的篆字,恰是《史记》未写完的注脚。
今日的和田,依旧有玉龙河的月光在潺湲。市集的维吾尔族老人摩挲着一块墨玉,恍惚间与两千年前的先祖身影重叠。司马迁的竹简早已朽没,但昆仑山下的每一粒沙、每一块玉,都在续写着《史记》未尽的篇章——那里有文明的碰撞,有信仰的交织,更有玉石般坚韧的华夏边陲,在时光中愈显温润澄明。
注:
1.于窴:司马迁《史记·大宛列传》最早记载为“于窴”,班固《汉书·西域传》则写作“于寘”。自《后汉书》起,“于阗”逐渐成为官方史书的标准写法。唐代《通典》《新唐书》沿用此称,并与西域其他地名(如疏勒、龟兹)形成对仗工整的汉式命名。
2.“张骞凿空西域”:《史记·大宛列传》载:“骞身所至者大宛、大月氏、大夏、康居,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。”张骞两次出使西域(前138年、前119年),首次打通汉朝与西域的官方通道,史称“凿空”。其副使抵达于窴,标志着中原政权对塔里木盆地南缘的初步经略。
3.“和田玉与《禹贡》”:《尚书·禹贡》载雍州“厥贡球琳、琅玕”,后世学者王国维考释“球琳”即昆仑玉(和田玉)。汉代以前,玉石之路已联通西域与中原,殷墟妇好墓出土的数百件玉器,经鉴定多为和田玉料,印证了先秦时期玉石贸易的隐秘脉络。
4.“佉卢文五铢钱”:20世纪和田出土的汉佉二体钱,正面为篆书“六铢钱”,背面为佉卢文“于阗大王”铭文。这种货币流通于公元1-3世纪,是汉文化渗透与于阗地方政权并存的物证(参见夏鼐《和田马钱考》)
5.“五星出东方利中国”锦护膊:1995年尼雅遗址出土的汉代织锦,文字出自《史记·天官书》“五星分天之中,积于东方,中国利”。此锦应是汉廷赐予精绝国的军事祥瑞之物,印证《汉书》所载西域城邦“乐汉衣服制度”的历史细节。
6.“黄文弼的考古铲”:1927年西北科学考察团成员黄文弼,在和田发现汉代玉门关戍卒简牍及于阗佛寺壁画残片。他在《塔里木盆地考古记》中提出:“于阗文化如杂色玉,胡风汉韵交融无痕。”
7.“玉龙河的月光”:晋代葛洪《抱朴子》云:“玉脂生于玉之腹,取以酿酒,饮之不死。”古人将和田玉神化,与昆仑神话体系相系。今玉龙喀什河每逢枯水季,仍有万人下河“捞玉”,此景可溯至《新五代史》所记“于阗人夜视月光盛处,必得美玉”。
这篇文章以《史记》为切入点,通过文学化的笔触勾勒出和田(古称于阗)在丝绸之路上的历史脉络,展现了其作为玉石之路枢纽与文化交融之地的独特地位。以下从内容、结构、语言等方面进行评价:
一、内容深度与历史价值
1. 史料融合与历史视野
文章巧妙串联《史记》《汉书》《大唐西域记》等文献,将张骞凿空西域、佛教东传、玉石朝贡等历史事件编织成网,呈现和田在汉唐时期的文化枢纽作用。引用“五星出东方利中国”汉锦等考古发现,赋予历史叙述实证厚度,体现了跨学科视野。
2. 文化符号的挖掘
以“玉石”为核心意象,贯穿政治、经济、宗教多个维度:玉既是朝贡纽带,也是丝路贸易的硬通货,更被赋予“华夏边陲坚韧性”的象征意义。佛寺梵音与玉帛之路的并置,凸显了物质与精神文明的交织。
二、结构设计与叙事逻辑
1. 时空交错的框架
采用“《史记》引题—汉使初遇—佛国演变—古今回响”的脉络,从司马迁的只言片语延伸至清代考古,形成历史纵深。四个章节环环相扣,从地理发现到文化沉淀,逻辑清晰。
2. 虚实相生的叙事
在史实基础上注入合理想象(如汉使捧玉的细节、玉工掌纹与未央宫月光的关联),赋予冰冷史料以温度。
三、语言风格与文学性
1. 诗化表达与意象群构建
语言瑰丽凝练,善用隐喻(“两枚温润的玉石叩响风沙”“昆仑雪水滋养传奇”)与通感(“梵音凝固在壁画”“玉髓低语沧桑”),营造出苍茫厚重的美学意境。“玉帛之路”“山河血脉”等概念强化了文明融合的主题。
2. 史笔与文采的平衡
文风游走于学术考据与散文随笔之间,既有“户三千三百”的史书引证,也有“马蹄溅起星火”“风沙摩挲玉髓”的文学渲染。
四、总结
此文以玉为眼,穿行于竹简黄沙之间,在《史记》的留白处填补了一幅西域文明交融的壮阔画卷。其价值不仅在于梳理和田的历史脉络,更在于用文学激活了静态的史籍,让玉石承载的跨文明对话焕发当代意义。 小迪